通过对美国精神的历史追溯诠释美中贸易战

美国为什么突然对中国发动贸易大战？了解这场贸易战的历史由来将有助于我们正确认识以及从容应对这场美中之间的对抗。“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或者如曾经的美国总统杜鲁门所说，“世上让我们感到的不解之事乃是我们尚未得知的历史之事”。美利坚文明的历史就是一部打压挑战美国世界霸权的势力的历史。今日美国视正在崛起的中国为对其世界领袖地位的最大挑战者，已经拉开帷幕的美中贸易战是美国的必然之举，是美中博弈的形式之一。以“山巅之城”为精神动力的美国不会自动放弃这场博弈，直到世界格局重新洗牌。对此，中国需要具有历史观的长期战略思考。

“山巅之城”的由来及其内涵

15世纪末哥伦布对美洲新大陆的发现揭开了西方殖民主义扩张的序曲。16世纪初欧洲出现的宗教改革，新教挑战教皇的权威，揭开了人类历史上的新篇章。在殖民扩张与宗教冲突两大历史潮流影响下，1630年，作为新教的一个分支，一批清教徒逃离英国，前往今日的马萨诸塞州。启程前，其宗教领袖约翰·温斯洛普对其追随者发表了激励人心的布道，引用了《圣经》中的一个典故，要把自己即将定居的新社区建成“山巅之城”，成为世界的典范，引导世界未来的历史方向与进程。至此，“山巅之城”成为了美国的代名词，成为所谓的美国精神的根源，更成为美国孕育世界领袖的思想基础。继“山巅之城”之后，又出现了“美国特殊论”、“昭昭天命论”与“民主典范论”等理论来补充其“山巅之城”所包含的世界领袖情怀。此后美国的建立、发展与逐渐统领世界的过程就是一部领土、政治、经济与文化的扩张史，同时也是一部持续不断打压挑战其世界霸权的竞争对手的历史。

开疆拓土的过程充满腥风血雨。为了夺取自然资源与土地，英国殖民者对当地印第安人展开了无情驱赶与追杀，甚至使用细菌战。从英国殖民者到来之际一直到20世纪20年代，双方的战争持续不断，直至大部分印第安部落彻底灭绝，少数被驱赶到自然资源匮乏的印第安人居留地为止。被英国人驱赶并打败的竞争对手还包括当时与印第安人结盟的法国殖民者。在北美大地上打败了印第安人与法国殖民者之后，英国宗主国与殖民地民众之间因为西进与反西进，纳税与反纳税，管辖与自治等问题上展开了一次次的抗争。无休止的冲突导致了1775年的武装对抗。历经八年战争，美国大陆军将英国军队赶走，1783年的巴黎和会英国正式承认了美国的独立地位。之后，美国在“昭昭天命论”的引导下，通过威胁、战争与购买等手段从法国、西班牙以及墨西哥手里夺取了东起阿巴拉契亚山脉以西至太平洋西岸的大片土地，从而成为了面临两大洋的帝国，温斯洛普在北美土地上建立“山巅之城”的目标开始实现。

1898年，为了争夺对古巴的控制，美国同西班牙发生了冲突。利用“缅因号”战舰神秘爆炸一事，美国借机发动了美西战争。数月之后美国战胜了西班牙，并且将其海外殖民地包括关岛、波多黎各、菲律宾悉数接收。太平洋成为美国的内湖，美国成为横跨大西洋与太平洋的世界帝国。

在“山巅之城”使命感的影响下，总统威尔逊将美国的民主制度理论与实践上升为人类的普世价值，认为美国有义务捍卫并向世界推广其民主制度。一战中的德国鱼雷袭击英国客轮的举动被认为是对民主制度的致命威胁，于是威尔逊决定对德宣战，美国的参战在很大程度上击败了正在崛起的德国。威尔逊所秉持的自由国际主义也被后人称为“威尔逊主义”，其主张美国应该为民主而战的论调为以后美国的总统频频效仿。

20世纪30-40年代，德意日3个法西斯国家轴心国开始挑战欧美老牌帝国主义，并且开始在亚洲，欧洲与非洲的殖民地扩张。为了与美国争夺对太平洋的控制权，日本发动了珍珠港奇袭，此举为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扫平了美国孤立主义的障碍，举国上下投入到二次世界大战之中。美国的参战挫败了德意日法西斯称霸世界的企图。

在二战胜利的前夕，继承了威尔逊自由国际主义理念的罗斯福开始思考如何建立新的世界秩序，如何建立管理新的世界秩序的国际机构，换言之，如何让美国的“山巅之城”成为世界的“山巅之城”。通过1944年的布雷顿森林会议，建立了世界银行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并且让美元成为了世界货币，从此美元帝国得以出现。政治上则成立了联合国，经济上建立了关贸总协定，即世界贸易组织。在一战与二战中积累了雄厚的经济与军事实力的美国终于取代大英帝国成为世界霸主。温斯洛普愿景中的“山巅之城”在全球成为了现实。

二战的硝烟未熄，美苏之间就爆发了争夺世界霸权的对抗，1947年杜鲁门发表了被称之为“杜鲁门主义”的国情咨文，其核心就是要抵制苏联地缘政治的扩张。杜鲁门主义的诞生宣告了冷战的开始与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正式竞争。随即，美国开始了战后西欧重建的“马歇尔计划”，组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1991年苏维埃社会主义加盟共和国正式解体，美国赢得了冷战的胜利。美国又一次战胜了自己的对手，成为唯一的世界超级大国。

美中贸易战的序曲

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后，其外交方向因一度失去了对手而变得游移不定。1993年哈佛大学教授亨廷顿在《外交季刊》上发表了《文明冲突论》一文，他认为人类之间的竞争并未终结，原来在君主之间、民族国家之间、意识形态之间的冲突为不同文明的冲突所取代。挑战西方文明的主要对手就是伊斯兰文明与东亚儒家文明。这个观点为日后美中贸易战埋下了伏笔。

出于对抗苏联的需要，尼克松总统于1971年开启了中美关系的破冰之旅，卡特总统于1979年实现了中美关系正常化，2001年克林顿的“建设性接触”政策接纳中国进入了世界贸易组织。美国的对华政策从尼克松到特朗普之前的八届美国总统始终在“接触”与“围堵”之间摇摆，基本以鸽派的“接触”为主要出发点。美国对华“接触”政策还与下列因素有密切关联：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主动融入西方世界体系的态势；对中国成为又一个美国式的民主政体的期待，把中国变为美国货物的超级大市场的努力；美国深陷伊拉克与阿富汗战争之中，以及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

但是美国始终警惕地注视着中国的动向，防范中国成为又一个挑战其世界霸权的国家。中国的飞速发展让美国倍感不安：2010年中国成为了世界第二大经济体；2013年中国倡议创建亚洲基础建设投资银行，2018年上海期交所开辟了以人民币结算的石油期货；2013年中国“一带一路”战略的提出与实施；重申对于南中国海九段线内海域的主权，加之2013年以来的填海造岛工程；2015年制订了《中国制造2025》的战略目标与近年来一直持续增长的对美贸易顺差；中国政府关于建立“新型的大国关系”，成立“人类共同体”的主张等都被视为对美国世界领袖地位的直接挑战。美国鹰派对华政策越来越占据了上风。自奥巴马执政以来，美国逐渐开始了遏制中国的战略布局，奥巴马任期内美国采取的“亚太战略再平衡”与《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都是针对中国的制约。

美国对华的“接触政策”在特朗普这里明确画了一个句号，“遏制政策”成为主基调。今日特朗普所采取的强硬的对华政策并非个人特点所致。它的出现完全符合美国的战略思维，也正是“山巅之城”为核心的美国精神在对外政策上一个鲜明的体现。特朗普对中国发动的不仅仅是贸易战，而是政治、经济贸易、高科技与军事上全面的遏制与打压。

挑战与机遇

综上所述，目前中美关系是一个新兴大国与一个守成大国的关系，就如同文中所列举的那样，中国的一系列重大成就与战略举措都已经被视为对美国这个“山巅之城”的挑战。继英国前往北美建立移民地伊始，到美利坚合众国的建立，以及之后不断开疆拓土和打压对手，今天面对中国的崛起，美国会用同样的心态与举措来对付中国，对此是不能存在任何侥幸心理的。

对中国而言，这次美中贸易战即是一次危机，亦是一个机遇，如同当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一样，它可以倒逼中国深化改革。改变片面追求GDP的不可持续的发展模式的确需要壮士断腕的勇气，切实增加中低收入人群的收入、缩小贫富差距刻不容缓。美国强劲的内需市场是特朗普敢于挑起贸易战的一张王牌，如果中国出现了一个比美国还要强劲的内需市场，特朗普的王牌就失去了效力。在对美外交上，美中矛盾与冲突已经是新常态，中国必须具有以历史观为基础的长期战略思考，在世界格局的重新洗牌中始终自律自强。

（摘自雏菊机构主办的《中国资管评论》，作者胡万里，系陕西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研究员）